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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【伍】自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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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夜裏玉陽江上霧氣出奇的重,整個夜空都陰霾霾的,烏雲像一片巨大的帳篷,將一方天際遮的嚴嚴實實,灰幕低垂,幾乎要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。

這樣的天氣,看起來是一場大雨即將來臨的征兆。

“百代繁華一朝傾,

誰非過客;

千秋明月吹角寒,

花是主人。”

江邊岸畔,伴著江水滔滔之聲,一道白衣身影慢步而來。遙遙對峙著另一個握著刀的覆仇者。

持刀的人,懷恨的聲,在寂靜的夜裏回響在人心之上,敲起最沈重的奏律。

“江山快手,吾不是要你如此面目前來。”

不遠處的綺羅生仿佛早知他要說什麽,毫不驚訝,只淡淡回應,“江山快手,已不屬現在。如今世間只有,白衣沽酒綺羅生。”

那人冷冷一哼,“哈,你以為如此便能逃避過去殺戮的責任嗎。雨鐘三千樓,一夜之間,血流成河,你這個江山儈子手!十五年前,殺我滿樓上下八百人,”眼中寒光凜凜,“這筆血債本該由少主向你討還,少主無蹤,吾便該當擔負起責任。而今你卻要血傀師尋吾,吾得你蹤跡,豈可不為樓人報仇。”刀光閃映,高舉起來。“吾今日最後問你,雨鐘三千樓上下八百條人命血案,是否真是你之所為?”

綺羅生閉了眼睛,應道,“沒錯,是我所為。”沈靜的夜裏,人的聲音就顯得更加清楚明晰,幾乎是一字一句,“綺羅生今日前來,便是希望此戰之後,當年三千樓之仇,一刀割斷。”背手望了江霧蒙蒙,連語氣裏也透了幾分飄渺寂寥,“錯誤已成,仇上加仇,於事無補,綺羅生希望你們能放下。”

那人怒極反笑,“有可能嗎?”看著他道,“江山儈子手,你早該知道,雨鐘三千樓八百人命,唯有你納命來償。”

綺羅生嘆,“你們不能放下此仇,唯有徹底打敗你們,才能保住你吾性命。”手中折扇一合,右掌順勢劃下,一口通身雪白、綴金描玉之刀,從背後抽出,光芒如雪清冷,十年刀光不見影,一見之下,竟是如斯光華,似能破盡天下名器。他停住動作,“我行止有愧,讓你三招,請出刀。”

“你會為自大付出代價。”那人雙眼一瞇,頓時出刀。刀勢快而詭異,帶著切金斷玉的力道。但綺羅生身法更勝一籌,在密如羅織的刀光影下迅步躲避,仍舊游刃有餘。那人心中焦急,攻勢卻始終不能奏效,刀勢愈發淩亂,心知綺羅生托大,三招之中若是不能傷到他,恐怕此戰堪憂,一想到這裏,他手上刀勢更加快起來,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羅網,向綺羅生攻了過去。

“一招。”

“二招。”

“三招。”

終於三式讓招已過,在密密刀光下,綺羅生一步邁出,巧妙避過刀鋒正面,側身轉了一個弧形,跨步到旁,提醒道,“三招已過,綺羅生一刀決曉,得罪了!”話音未落,刀光如暗夜驚鴻,一瞬即沒,那人幾乎尚未看清刀勢,手上重重一痛,刀柄已經飛了出去,插在不遠處的沙地之上。跌倒在地,低頭看向手腕,一道紅痕赫赫在目,頓時明白綺羅生方才用的是刀背,若是刀鋒,恐怕這只手已經不存在了。

這個人,實在是刀道巔峰,同為用刀之人,這些年為了報仇,他苦練刀法,一刻也不曾松懈,但真正交手,才知道彼此差距到底有多大,竟然連一招都抵不過,實在是鴻溝天塹,令人憾恨。如此驚才絕艷之人,當世罕見,可惜了...

綺羅生收刀,立在他面前,“勝負已出,吾希望此仇到此為止。”

“不可能...不可能!”那人哈哈大笑,“到死也不可能!”忽然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嘔了出來,擡頭看向綺羅生,“...你以為你這樣就贏了嗎?你難道不知道吾方才為什麽刀如此快而亂?”

“我知道,”綺羅生道,“你刀上萃有毒粉,為的是讓毒粉蔓延周圍空氣之中,使我中毒。習刀之人,豈可如此行邪魔外道,你之作為,已經令你的刀蒙羞。”綺羅生側過面去,“可我身為奇花八部獸花之主,獸花之血作用,世間百毒對我無效。”

那人聽見他的話,面上顯出羞愧之情,狠狠道,“吾此戰失敗,愧對八百兄弟,唯有一死以謝。”冷冷看向他,“可你如此托大,為什麽不看看自己此刻的身體異狀?”

綺羅生運功自視體內,忽然感覺四肢一股幾不可覺的麻痹之感緩緩散發開來,倒令他驚異,“...是情蠻花粉?”

情蠻花毒,準確的說,它不是一種毒。

相傳,這是遠古時候的一種奇花異株,生長在人間遍布貪嗔癡怒□□之地,它的花粉並不會令人致死,但卻會讓人陷入欲望的迷夢。中毒的人會一點一點的失去六感,對外部的感知逐漸麻痹,而腦中會出現諸多欲望和幻想,直到陷入最快樂的夢裏,再也無法醒來。

這種花,在久遠前曾經肆虐苦境大地,有欲望的地方就能綻開最妖異的花朵。當年奇花八部集八部之神力,經過艱難的過程,才讓它在苦境大地上消失。

情蠻花,天生就是奇花八部的相克之毒。

而最後一株情蠻花,就掌管在奇花八部之內。綺羅生身為奇花八部中獸花部主,竟然在此種情境下見到情蠻花,實在匪夷所思。

綺羅生刀鋒一出,抵在他面前,“情蠻花歸奇花八部掌管,你怎會有此物?”

誰想那人笑了一聲,口吐黑血,竟然服毒而亡。

綺羅生闔目細思,奇花八部對情蠻花掌管向來嚴格,外人不可能接近,必然是奇花八部內部生變;情蠻花毒雖奇,卻是慢性毒,不能迅速傷人致死,隨便施用未免雞肋,此回分明是沖著他而來...知道情蠻花對獸花之血克制效果的,也只有奇花八部之人...不是血傀師...他拿不到情蠻花毒...

四肢麻感漸漸浮現,眼前出現了微弱的疊影。綺羅生深吸一口氣,腦中得出結論,奇花八部之中,必有內奸。這個內奸,更是沖著他而來。

雨鐘三千樓...只是一個開始。

綺羅生擡頭看向欲雨的陰天,眸中晦暗不明。

夜還是沈悶的暗,甚至一絲風也沒有了,烏雲匯聚的更多,黑壓壓的幾乎要貼到江面了。

惡骨翻了兩頁書,愈發煩悶,看不下去,不經意間瞥瞥船艙。

綺羅生回來時臉色蒼白,之後就一直閉關在內,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難道...這麽厲害的人也受重傷了?哈,受傷了也好,看他還敢不敢多事管她!

也許是這些日子,在船上的經歷與坎坷的過去太過不同,惡骨雖然野性難馴,但卻到底聰慧非凡,綺羅生教的東西,她也許無法理解,但已經能夠感受到它們的存在。而她也幾乎已經忘記了,一開始是被綺羅生強行留在船上的,腦中竟也從無逃跑的念頭。起碼,吃得飽,穿得暖,活著似乎也有了別的意義。

惡骨的個性是不會想的太多。但耐性也不是太多。看了一會兒書已經坐不住,站起來自言自語,“我不是非要進去,嗯,我是去看看,省得他死在裏面都沒人知道。”一邊說,一邊往船艙裏走去,伸手準備掀開簾子,覺得有些不妥,又頓住,又道,“嗯,我是進去看看,要是他死了,我就可以自由了,不用在這裏受人管束!”

終於想出了自己的理由,惡骨心情大暢,往前伸手準備掀開簾帷的時候,簾帷卻自己開了。

綺羅生站在面前,站得很直,臉色卻透著一股不自然的蒼白,他緩緩的邁著步子走出來,坐到了案邊。

他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,但他本來就是這麽白的,渾身上下都白不拉幾的。那麽他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麽大事?惡骨也不知道為什麽,莫名松了一口氣。

她兩步走到綺羅生面前,“你出來了。”仔細地看看他,昂起下巴,“我正準備進去看看,你死了沒有,你就出來了。”

綺羅生看著她,卻似乎了然,淡淡笑了笑,“我沒事。”

惡骨轉過身,側過臉頰,“我...我才不管你有事沒事。”一頓接著又道,“哈,我是關心我的自由。”

自由...綺羅生嘆了一口氣,“看來你是很想要自由。”他溫和的看向惡骨,喚了一聲她的名字。

“惡骨。”

她回頭看向他,擡了擡眉角,似乎在問有什麽事。

綺羅生從袖中拿出一個沈甸甸的錦袋,遞給了惡骨,“這是一些銀兩,你收好,能夠你生活所需,日後不要去做一些搶掠之事。”

惡骨接過銀袋子,連忙打開來看,果然是一袋沈甸甸的碎銀錠子,頓時高興起來,“哈哈,綺羅生,你早該想到給我銀子了,我最喜歡這個!”說著怕他反悔似的,將銀袋子揣到懷裏,捂得嚴嚴實實。

綺羅生慢慢斂了面容,正色道,“你從小經歷生活險惡,方才生出一些乖戾之氣,於武功一途,你很有天分,基礎法門我已教授於你,好好學字練習,將來必有所成,終悟武道,也未可知。”話語諄諄,他的面色蒼白,但在此刻昏暗夜色裏,卻莫名的更顯生動,“記住,切不可濫殺無辜。”

惡骨揮揮手,“你沒給我自由之前,我惡骨答應了你不殺人,就不會殺人。”她有些抱怨嚷道,“你管的這麽多,我又打不過你,在你眼皮下,哼,我能做什麽壞事。”

“不,惡骨,”綺羅生搖了搖頭,“你自由了。”

平平淡淡的幾個字,卻如平地驚雷。小姑娘一時反應不到,楞了一楞,“綺羅生,你說什麽?”

“你自由了,惡骨,”綺羅生說的緩慢,但卻無比清晰,“我不能再教你東西,是你離開這艘船的時候了。”

“哈,哈哈,”聽清了他的話,惡骨後退著笑了幾聲,突然覺得嗓子有些幹澀,有些說不出話來,但她的個性不許自己如此,惡狠狠的看著綺羅生,大聲道,“太好了!我巴不得,我殺人、放火你都管不到了!”

然而綺羅生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勸教她,他看著她,眼神平靜,微微搖了搖頭,似乎在對她說“不要這樣做”,但他還是什麽都沒有說。

一片對峙的安靜裏,惡骨覺得胸口有一股火燒了起來,直沖頭頂,也許是因為自尊,也許是因為感受到的嘲諷,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麽,她不可遏制的憤怒起來,朝著綺羅生大喊。

“我不稀罕這裏!”她頭也不回,轉身一聲“撲通”跳到了水裏,濺起碎裂的浪花,朝著岸邊游去。

船頭上,穿著白衣的人仍舊安靜的坐著,目送著憤怒的人在江面上漸行漸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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